这与他们预想中的门可罗雀,备受唾弃的冷清场面,截然不同。
杜采菡与徐文略对视一眼,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浓浓的惊讶与不解。
徐文略眉头微蹙,低声道:“小姐,这情况有些不对劲呀!”
杜采菡颔首,见一名年轻修士,正要离去,连忙上前一步,柔声道:
“道友,请留步。”
那修士本不欲理会,转头见是一位容貌清丽,气质不凡的少女,脚步不由一顿,脸上闪过一丝赧然,拱了拱手:
“姑娘有事?”
杜采菡浅浅一笑:“冒昧打扰,我等初来云龛,听闻此处……风波不小,怎地看来却与传闻不同,竟有如此多人往来?”
年轻修士闻言,脸上露出一丝尴尬,瞧着有些犹豫不决。
“道友,若是不方便说,那就算了。”
杜采菡见状,以退为进。
“哎,倒也没什么不方便说的……”
那年轻修士连忙解释道:“不瞒姑娘,外面骂得是凶,可这里便宜啊!”
“便宜?”
“是啊!”
年轻修士卖弄道:
“别处武馆,演武场,练功服,指点费,哪样不是铢铢计较?万象庭呢,单次百铢,包月千铢,演武场随便使用,若有疑问,还能请教武师,他们虽不主动授课,但只要开口,也是有问必答,这不比其他武馆划算?”
杜采菡闻言更是惊奇:
“武道修行,最重师法传承,如此自行摸索,仅靠旁人零星指点,难道不怕行差踏错,坏了根基?”
那修士闻言左右看看,声音压得更低,带着几分神秘:
“姑娘可能听闻共修会?”
“略有所闻!”
“姑娘既然知道,就应该清楚,若论师法传承,任何武馆恐怕也不及万象幻宇传承齐全,那里面传授的基础武道传承,对我等来说,足够练了。”
杜采菡忍不住看向万象庭:“那来万象庭是?”
“万象幻宇再好,终究是幻境回放,若天赋异禀还好。可若是天资有限,总会遇到各种难题,这时若能有良师点拨一二,自然再好不过。”
年轻修士笑了笑:
“眼下蓬馆主留下的武师俱在,有问必答,收费还便宜,此等机缘岂能错过。啊,对了,敢问姑娘,可是想拜入万象庭?鄙人可引介一二。”
“不了,妾身还要考虑一二,谢谢道友答疑解惑。”
杜采菡客气回道,无视年轻修士遗憾表情,内心已然震动不已。
这年轻修士,逻辑清晰,令他们瞬间明白了其中关窍。
常清这一手,看似自污,将自身置于风口浪尖,引来无数骂名。
可实际上,却也借着这滔天骂声,搏来千万眼球。
世道维艰,生活不易,修行更不易。
对于那些囊中羞涩,又渴望在武道上前行一步的普通人来说,常清的凉薄和丧心病狂,比起那高不可攀的师承门槛和沉重的修炼花费,又算得了什么?
黑红也是红,这满城风雨,反倒成了最好的广告。
想到这,杜采菡再看向那万象庭牌匾,目光已然截然不同。
她忍不住感慨道:“徐先生,看来我们还是小瞧了这位常大祭酒。”
徐文略深深吸了一口气:“是啊,若刚刚那小兄弟所言当真,常清此举恐怕不仅不是凉薄,而是在拯救万象庭。”
杜采菡闻言蓦然看向徐文略,眼中闪过一抹诧异。
徐文略道:“眼下这自习室,说的好听,瞧着也是宾客盈门,可包月千铢,怕是根本赚不到多少钱,不过是在赔本赚吆喝罢了!”
“毕竟那些武师,可不是几千铢薪酬就能留得住的。常清是生意人,六百万铢买个不赚钱的生意,还要赔上清誉,除了拯救万象庭,我想不到他还有什么目的。”
杜采菡闻言怔住了。
……
正所谓,当局者迷,旁观者清。
有些事,入了局,可就看不清了。
……
夜色渐沉,万象庭内喧嚣散尽,只余下几盏长明灯散发着柔和的光芒。
邹朝宗揉了揉有些酸胀的肩颈,脸上却带着几分满足的疲惫。
这几日,眼看万象庭人气复苏,虽然不复往日师尊在时的肃穆有序,却也另有一番勃勃生机。
虽然方式备受争议,但至少师父留下的基业,保住了。
这让他打心眼里高兴!
他也该离开了。
连日忙碌,饲灵轩那边已堆积了不少事务,是时候向师兄们辞行,返回天庵镇了。
他信步穿过熟悉的廊庑,来到二师兄刘煜月居住的独院外,却见里面灯火通明,人声隐约。
这让他有些诧异。
推门而入,只见厅内济济一堂,留下来的几位师兄弟竟都在此。
正高声谈笑,气氛热烈。
“小师弟来了,快坐快坐!”
刘煜月见他进来,笑着招手:“这几日可多亏了你里外照应,辛苦了。”
邹朝宗拱手还礼,在一旁坐下。
只听孙蒙嗓门洪亮,正挥舞着手臂道:
“……我原以为那常清不懂武馆,搞这不伦不类的自习室,定然会赔个底朝天,谁曾想,这人气比师尊在时还旺!”
李元接口,感慨道:
“是啊,都说常大祭酒是个商贾奇才,如今一见,果然名不虚传。”
四师兄孙蒙,面色涨红道:
“光是这几日收的包月费用,就不是个小数目吧?啧啧,早知道这自习室如此赚钱,当初……当初咱们就不该那么急着把万象庭卖出去啊!”
这话一出,厅内顿时一静,不少人脸上都流露出深有同感的神色。
李元附和道:“谁说不是呢?咱们拼死拼活教徒弟,常大祭酒坐在家里就把钱收,咱师傅也没享受过这般福气啊!不愧是生意人,算盘打得精啊!”
“李师兄此言差矣,”邹朝宗眉头皱起,忍不住开口:“若非常祭酒接手,万象庭早已……”
“好了!”
刘煜月见状,打断邹朝宗的话,代为训斥道:“师弟,你喝醉了,休要胡言乱语。”
李元借着酒意,半真半假地嚷道:“我没喝醉,二师兄,眼下庭内生意这般红火,咱们这些留下的老人,没有功劳也有苦劳,是不是该向那常清提一提,给大家加些薪俸了?”
此言一出,顿时引来几声附和。
邹朝宗听着这些议论,眉头渐渐蹙起,胸中一股郁气开始凝聚。
他强压着不快,沉声道:
“诸位师兄,可知万象庭最近几日,流水几何?”
众人面面相觑,他们只看到人来人往,具体数目却是不知。
刘煜月眸光一闪,温和笑道:“小师弟近日掌管账目,想必清楚,不如说来听听?”
“好,那我就说给诸位师兄听听!”
邹朝宗环顾四周,一五一十道:
“好叫诸位师兄知晓,这几日,包月的学员有一百二十余人,加上零散客人,总收入合计约一百五十万铢。”
“一百五十万铢?!”
大堂内的呼吸声,陡然粗重了几分。
脾气最为暴躁的孙蒙,更是直接失声惊呼:“竟有这么多?”
更是猛地一拍大腿,口不择言道:
“这、这简直比咱师傅在时还赚钱!要不,咱们凑点钱,另起炉灶算了。这又不是武馆,即便没人镇场子,也无妨。凭咱们兄弟的本事,还不一样赚钱?”
这话如同一点火星,瞬间点燃了某些人心中的野草。
“哗啦!”
邹朝宗再也压抑不住,猛地站起,声音因愤怒而有些发颤:
“你们只看到收入,可知开销有多大?!”
众师兄齐刷刷看了过来。
邹朝宗压抑着怒火,仔仔细细算道:
“诸位师兄,每月薪俸,少则两万铢,多则五万铢!再加上杂役、书吏、小厮,每月人工开销便接近五十万铢!演武场每日高强度使用,器械、地面、阵法损耗,修补费用每月至少十万铢!其他诸如灯油火蜡、日常用度,林林总总,每月没有五万铢根本打不住,这还是往少了算。”
这一连串数字砸下来,刚才还热火朝天的气氛顿时冷了下去。
有人掐指细算,脸色微变。
孙蒙犹自不服:“那、那也还剩八十五铢利润呢?”
“八十五万?”
邹朝宗摇了摇头:“那是因为我还没算房租钱!”
“另外,孙师兄以为这等盛况能一直持续?这一百多人,大多都是前三天办理,最近两日办理包月者,每日不过五六人,新增已然大大减少。”
“依我估算,每月能维持住百人左右的包月会员,便已是极限。我听说,其他武馆,也有意效仿,未来竞争只怕更加激烈。”
执掌过饲灵轩的邹朝宗,深知做生意的不易,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道:
“往后每月,能有二十万铢纯利,就算经营得当了。常大祭酒收购万象庭,花费六百万铢,想要回本,至少需三年光景。这还是在一切顺利的情况下。”
众人闻言,面面相觑,方才的狂热似被浇灭了几分。
刘煜月脸上闪过一丝尴尬,连忙起身打圆场道:
“小师弟莫要动气,大家不过是见庭内生意好转,心中高兴,说几句玩笑话罢了。你连日劳累,快些回去休息吧,饲灵轩之事要紧,明日便可动身,这里自有师兄们照看。”
他一番好言宽慰,总算抚平邹朝宗的怒火。
待邹朝宗的脚步声远去,孙蒙哐当一声,拍在桌子上,嚷嚷道:
“师兄,你方才拦我作甚?我看小师弟是被那常清灌了迷魂汤,跟他穿一条裤子了,句句向着外人。”
李元嘿嘿笑道:“小师弟和人家合伙饲灵轩,自然向着人家说话。”
刘煜月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,平静道:“我不拦你,难道由着你与他争执起来?若他年轻气盛,转头将今日之言告知常清,你待如何?”
孙蒙梗着脖子:“告知便告知!大不了老子不干了,拍屁股走人!”
“走人?”
刘煜月瞥了他一眼,嘴角勾起一丝意味深长的弧度,“走人,也得谋定而后动。莽撞行事,只会断了自己财路。”
此言一出,满座皆静。
李元反应最快,眼中精光一闪,试探道:“师兄,你的意思是……?”
刘煜月放下茶杯,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位师兄弟,声音平稳却带着蛊惑:“寄人篱下,终究不如自己当家做主。”
“这自习室的营生,诸位师弟也都看到了,门槛并不高,关键在于场地和我们这些懂行之人。这几日,几乎全是我等在维持运转。既然如此,以其留在此处,为人卖命,看人脸色,分这区区蝇头小利,不如另立门户。”
他顿了顿,咬重口音道:“凭我等之力,另起炉灶,易如反掌。”
此言一出,众人面面相觑。
有人怦然心动,有人面露迟疑道:“我等脱离万象庭,常清……会放过我等?”
此言一出,大堂内顿时鸦雀无声,只余灯花毕剥轻响。
刘煜月闻言慢条斯理道:“诸位师弟的顾虑,我岂会不知?那常清背景深厚,确实不可轻易得罪,但我等若另有大树倚靠呢?”
众师兄一愣……若有大树倚靠,岂还会卖了万象庭?
李元身子前倾,试探问道:“敢问师兄所言的大树是?”
刘煜月不再卖关子,吐出四个字:
“镇妖右使。”
众人闻言,顿时面面相觑,一脸难以置信。
“此言当真?”
刘煜月慢条斯理道:“自然当真!昨日,右使大人寻我喝酒,言谈间提及,镇妖司近年来人手紧缺,他希望我等能为镇妖司暗中物色一些可造之材,若能办成此事,我等便是右使心腹,常清又算得了什么?”
说到这,堂内众师兄弟已然面露几分意动。
刘煜月趁热打铁道:
“届时,我们师兄弟凭借镇妖司的暗中支持,明面上是武馆自习,暗中则为镇妖司筛选人才。既有明路的财源,又有暗处的功劳,岂不胜过在此仰人鼻息,分这仨瓜俩枣?”
这一番前景勾勒,听得几位师兄弟心头火热。
方才被常清余威压下去的念头,如同野火燎原般,复燃而起。 《数据道君》-作者:天补平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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