姜宏拖着疲惫身躯,返回狭窄舍房。
精神上的萎靡远胜肉体,他甚至连洗漱的力气都提不起来,一屁股瘫倒在冰冷的软榻上,望着天花板发愣,陷入了沉默。
近来,家主的脾气越发喜怒无常,如同六月的天气,阴晴难测。
往往只是一句无心之言,或是一个细微的动作,便能触怒于他,招来一顿训斥。
姜宏也是在很长一段时间后,才迟钝地意识到,家主这难以捉摸的性情,根源似乎都指向了同一个人——常清。
想到常清,姜宏心中早已没了最初那灼人的嫉妒,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,波澜不惊。
然而,他还是羡慕着常清。
那个曾经和他一同在罗和轩当值的家伙,如今不仅在外闯出了自己的一片天地,更是官拜礼部主官,一举一动皆能牵动无数人的目光。
便是他眼中曾经高不可攀的家主,如今不也因常清之故,变得焦躁易怒,却又无可奈何。
这才是大丈夫应有的作为啊!
姜宏幽幽叹了一口气,恍惚间惊觉,自己这曾经引以为傲的掌印童子身份,不知何时已化作了一道无形囚笼,将他紧紧困锁于此。
每日大半的心力,都要耗费在揣摩家主心思,应对那阴晴不定的情绪上,以至于耽误了自身的修行。
听说,常清已经登阶筑基上三境。
而他呢?连筑基中三境的边都还没摸到。
真是人比人气死人。
他又是一声长叹,有心挣脱罗和轩这方狭小天地,却又不知路在何方。
在满心的纠结与无力中,沉重的疲倦感如潮水般袭来,他勉强阖上双眼,沉沉睡去。
这一觉,他睡得很累,梦中依旧不得安宁。
家主霍尘寰仿佛成了他的心魔,即便在睡梦里,他还是服侍左右,不得歇息。
那种殚精竭虑,疲于应付的窒息感,令他喘不过气来。
当他猛然惊醒时,窗外天际已然泛起一丝冰冷的鱼肚白。
“哎……”
他认命般地长叹一声,起身洗漱而去。
就在他推开舍房,迈步欲出的刹那,他倏然感觉身后,似有人在看着他。
姜宏猛然回头。
屋内空荡荡,陈设依旧,除了他自己,再无他人。
最近真的太累了。
他摇了摇头,心情愈发沮丧,只觉得这日子过得实在无趣,当真是点卯如上坟。
此时,折叠光线,气息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的常清,看着猛然回头的姜宏,眼中掠过一丝诧异。
这小子,能从他编织的睡梦中惊醒,这已让他有些意外。
方才那一下回头,似乎还隐隐察觉到了他的存在?
莫不是一种特殊天赋?
常清心念一闪,便将其抛诸脑后。
常清心念一转,便将这点诧异抛诸脑后,这世间被埋没的天赋何其之多,多他一个姜宏,算不得什么。
他现在只关心一件事:
当初刺杀他的幕后黑手,究竟是不是霍尘寰?
经过一夜的暗中调查,他入梦了霍尘寰身边诸多亲近之人的记忆,却并未找到确凿的答案,或者说证据。
不过,又一点可以确定。
那就是,在他遭遇刺杀的时间里,整个罗和轩无人目睹过霍尘寰的踪影。
但凭此无法证明霍尘寰对他实施了刺杀!
不过,没关系,他心中,已经有了答案。
他虽然未找到刺杀的证据,但在那无数人的记忆中,却清晰看到了霍尘寰对他恨之入骨,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强烈恶意。
他看了一眼罗和轩最深处的殿宇,身影如诡魅般悄然淡去。
“再等等……”
他心中呢喃。
最多一个月,待他登阶筑基九境,甚至一举踏入炼气之时,抹掉这点隐患,将易如反掌。
……
常清悄然离开罗和轩,踏着晨露微光,心情已不似来时那般紧绷。
虽然霍尘寰犹如达摩克利斯之剑,令他如芒在背,但筑基八境的修为,去给了他十足底气!
眼下他杀不了霍尘寰,可霍尘寰想取他性命,也绝非易事。
这,便是修为带来的胆色!
更何况,他已得了蓬星野的剑意传承,登临九境指日可待。
便是冲击炼气,也未尝没有可能!
他脚步轻松,慢慢悠悠踏入礼部大门。
天才蒙蒙亮,礼部却已是一派忙碌景象。
自设立《云龛日报》编辑部以来,礼部俨然成了神事府最喧嚷的衙门。
白日需奔走采集云龛各地消息,入夜则排版定稿。若遇突发要闻,即便是深夜,撤版重写也是家常便饭。
不少官吏几乎以衙门为家,日夜轮转不休。
这般近乎压榨的劳碌,也唯有修士体质,才能承受。
可即便如此,抱怨归抱怨,仍有无数人削尖了脑袋想钻进来。
无他,俸禄给得实在太多了。
常清心里门清,这云龛日报不比饲灵轩。
虽说神事府主当初亲口许他五成收益,可一旦等到他离任,还能拿到多少,全看上面的心情。
既然如此,还不如早早将利益散给下属,赚个名声。
将来即便换了主事,想动这已成定例的分润,也难如登天。
他按例点了卯,在各房司之间巡视一圈。
不必出声吩咐,只需露个面,底下人便个个打起精神,效率肉眼可见地提了上来。
回到自己的官署,他将积压的琐碎公务处理完毕,这才长长出了一口气,随后一翻掌,一只玄铁宝盒悄然出现在掌心。
这是养父常观辰留下的遗物之一。
常观辰曾留纸条叮嘱,不到筑基九境,不得开启。
以他眼下修为,想要强行破开宝盒封印并不难。
即便是玄铁本体,也能一点点磨开。
毕竟当初他可是连飞舟的玄铁货仓,都曾生生以筑基七境修为凿穿,何况眼下区区一个玄铁宝盒?
他将宝盒拿在手中反复端详,沉吟片刻,终究还是按下强行破开的念头,将其收了起来。
既然常观辰叮嘱他筑基九境才能打开,那么盒中之物,不是珍宝,也是敏感之物。
前者,易引来窥觊目光;
后者,易引来杀身之祸。
既然如此,还是耐住性子为好。
他不再胡思乱想,起身步入隔间静室,盘膝而坐,随手吞了一枚青太岁,便是修炼起分念术。
原本,他修出两道神念,勉强已经够用。
奈何,为了监视北斗仙尊,不得不长期分出一道神念挂机千眸傀,以至于眼下无法挂机修行,实在令他憋屈。
眼下,霍尘寰威胁在即,修为不能放下,再分一道念头,才是最好的解决方案。
他精心凝神之后,随即娴熟的鼓荡识海,如雾中垂钓的雾钓客,细细搜寻着第三道神念的苗头。
不知是得益于筑基八境的突破,还是此刻神魂的充盈。
倏然间,一道新的神念自识海中迸发而出!
他立即以主神念牵引过去。
就在识海微微震荡之际,那第三道神念如嫩芽破土,悄然生出。
几乎同时,数据道体传来提示:
【当前线程:1/3(主线程:分念术;子线程1:千眸傀;子线程2:无)】
成了!
常清心头一喜,长长舒出一口气。
他不敢大意,连忙凝神稳固这初生的第三道神念。
心想:总算又能挂机修行了。
有了第三道神念,常清总算从修行的冗繁中,挣脱而出。
每日点卯,修行,悟道,练剑,成了他的主旋律。
日子便在这不温不火的修炼中,潺潺而逝。
与此同时,《云龛日报》连续三日追踪报道了蓬星野的葬礼,声势十分浩大。
只是版面,却一日较一日靠后,从最初的首页头条,渐渐移到了中页,最终悄然隐于不起眼的角落。
这云龛城虽然只是一隅之地,每日新鲜事却层出不穷,蓬星野陨落之事再大,三两日后,看客们的新鲜劲一过,便会觉得乏味无趣。
事实上,蓬星野之事的热度刚褪去不久,云龛城内就发生了一件新鲜事。
却是又冒出了一家新报刊。
乃是几家财力雄厚的大商号联合发行。
坊间传闻,这几家大商号,发现在云龛日报打广告的钱,都能够刊印无数份报刊,索性索性联手,捣鼓出了一份《云龛新报》。
此事一出,立时惊动了神事府主。
他是亲赴城主府,很是一番据理力争。
最终换来的结果,却是与当初的虹涧钓场如出一辙——凡在云龛城刊印发行报刊者,需得购买那“发行牌照”。
这律典不出还好,这一出,明晃晃告诉世人,人人皆可办报。
毕竟这门槛拦住了升斗小民,却难不倒有权有钱的世家门阀。
随后几日,各式各样的报刊,真如雨后春笋般,接二连三地冒了出来,《市井闲谈》、《修士快讯》……名目繁多,看得常清连连摇头。
这也让《云龛日报》编辑部上下紧张不已。
严梦易更是连夜请示常清。
常清一番沉吟后,只给了九字批示:爆炸性,及时性,权威性。
严梦易得了提点,似有所悟。
人在江湖,躲不过明枪暗箭,更躲不过恩怨情仇。
《云龛日报》如此,万象庭更是如此。
蓬星野陨落之后,万象庭经历了一番不大不小的混乱,最终,由其弟子,有着筑基七境修为的刘煜月,暂代馆主之位。
这刘煜月修为比起其师蓬星野,自是远远不如,不过,好歹也是筑基上三境,撑起万象庭架子绰绰有余。
然而这世道,不是撑起架子就能行的。
神事府开创的云龛日报,都有无数豺狼虎豹盯着,更何况一个小小的武馆万象庭?
刘煜月这馆主之位还没坐热,考验便已临门。
——有人来踢馆了。
……
……
这一日,万象庭演武场上,气氛凝重如霜。
此时,演武场上,两道身影纠缠不休,剑气纵横,灵气迸射,金铁交鸣之声,不绝于耳。
看得周遭弟子,满脸紧绷。
很多人,已然看不出个子丑寅卯。
许久,直到两人分开,也没看出来个胜负。
直到其中一名青衣修士,收剑入鞘,拱手道:“刘馆主剑法精妙,承让了!”
言罢,也不多留,转身便大步离去。
人群才反应过来,兴奋的吆喝起来。
“师兄胜了!”
“馆主威武!”
万象庭弟子们顿时爆发出热烈的欢呼,脸上洋溢着激动与自豪。
自从蓬星野陨落之后,这段时间,没少人借指教之名,前来踢馆。
起初,踢馆之人修为并不算高,多在筑基中三境徘徊,手段也寻常,更像是试探虚实。
刘煜月无需出手,门下弟子便能轻松应付。
可渐渐的,前来挑战之人的修为逐渐水涨船高,手段也愈发狠辣阴损。
蓬星野生前傲立云端,桃李满天下,可也结下不少仇家。
如今他这棵大树倒了,那些潜藏的魑魅魍魉,自然都一一冒了出来,欲将这万象庭踩在脚下,一雪前耻。
如今更是出现了筑基上三境修士,这让大家如何不紧张?
好在,强敌败走,笼罩在众人心头的阴云,总算散去。
刘煜月微微颔首,面色平静的对众弟子道:
“好了,没事了,大家各忙各的去罢。”
他语气平淡,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,随即招呼几位核心师弟,转身向后院书房走去。
一进书房,掩上房门,他身躯猛地一颤,脸色瞬间变得煞白,再也支撑不住,俯身便是一口淤血呕出,溅落在青石地板上,触目惊心。
“师兄!”
“馆主!”
几位师弟大惊失色,慌忙上前搀扶。
哪里不知,方才那场看似干脆利落的胜利,代价是如此沉重!
“无妨……旧伤罢了。”
刘煜月摆了摆手,声音难掩虚弱。
他脚步略显轻浮的坐在椅子上,忍不住服下一颗丹药。
书房内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沉重起来。
一位白衣师弟,愤懑道:“这些落井下石之辈,若是师尊还在,他们安敢如此放肆?”
另一位较为年长的师弟则面露忧色:“这次是筑基七境,下次若来八境,甚至更高……我们该如何是好?”
刘煜月听着师弟们的话语,眼中掠过一丝疲惫。
他沉默良久,声音沙哑道:“万象庭,或许,该散了。”
此言一出,满室皆惊。
“师兄何出此言?”
“万万不可,这可是师尊毕生的心血啊!”
刘煜月缓缓道:“我知这是师尊心血,可也正因如此,才更不能让它毁在我手里。今日我虽险胜,却已受伤。这一战,若能震慑宵小还好,若不能……后果不堪设想。”
他顿了顿,语气带着几分悲凉:
“趁现在尚未被人击败,体面散了,总胜过被人踩在脚下,砸了招牌,辱没了师尊的一世英名。”
此言一出,满室皆惊。
书房内陷入死寂,只剩下众人粗重的呼吸声。
师尊已去,顶梁柱已折,风雨飘摇中,这艘破败的大船,又能支撑多久呢?
“师兄,师傅仙去之前,曾留信礼部主官常清,令其照拂一番万象庭,我们或许……可以请他帮忙。”
倏地,坐在后面的邹朝宗开了口。
“常清?”
众人眼睛一亮。
刘煜月却摇头道:“万象庭若是商号,礼部主官之名,庇护一二不难。但万象庭是武馆,尊严皆在拳脚之上,莫说常清,便是城主大人也拦不住登门求教。”
邹朝宗道:“常清曾跟着师傅学艺,严格来说,也算是万象庭弟子,他若代表万象庭出手呢?”
刘煜月眉头皱起:“我听说,他与我修为相仿,也在筑基七境。这般修为……恐怕也只能代我出手,拦一两次挑战者。”
那白衣师弟道:
“一两次够了,说不定一两次就能震慑宵小。”
又有师兄弟应和道:
“没错,常清之名,云龛城谁人不知?他若出手,不论胜败,那些宵小之辈,都得掂量一下,得罪他的后果。”
刘煜月闻言目露几分犹豫,半晌看向邹朝宗道:“师弟,你当真请得动他?”
邹朝宗咬牙道:“我可以试试!” 《数据道君》-作者:天补平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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