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色已深，官署内，却灯火通明。
严梦易手捧两份墨迹未干的文章，步履轻缓地走到常清案前，微微躬身。
“大人，您看这两篇报道，哪一篇作为明日头条？”
常清目光扫过摊开的纸页。
左手边一篇，触目惊心：
【礼部惊天血案！大祭酒死里逃生，幕后黑手究竟是谁？】
——紫微垣武曲星光骤黯，云龛文胆血溅飞舟，镇妖司震怒。
右手边一篇，压抑庄重：
【剑道大家陨落，万象庭馆主蓬星野化身流星坠入归墟！】
——昨夜星河倒悬之际，蓬星野深入镜冢为国捐躯。
常清面无表情，伸手拈起那篇关于自己的报道，指尖“噗”地窜起一簇幽蓝火苗，顷刻间将纸张吞噬殆尽，化作几片飞灰飘落。
“蓬馆主为国陨落，乃是大节。我这点小事，不值一提，不必见报。”
他声音平淡，听不出喜怒。
严梦易心领神会，躬身道：“卑职明白。”
随即悄然退下，安排明日版面调整去了。
官署内重归寂静，窗外的夜色，都被典籍院灯火烫出了一个窟窿，亮得有些反常。
所有人都心知肚明，明日的《云龛日报》必将洛阳纸贵。
为了给蓬星野这位剑道大家的陨落腾出足够的版面，不知多少娱乐杂谈、商家广告要被无情挤占。
严梦易离去不久，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。
经门童通报，一名身着镇妖司制式轻甲的司卫大步走入，正是常清昔日同僚，阮瀚音。
常清遇袭，此案最终移交至云楯营查办。
在尤文羽外出执行任务的当下，也就只有昔日同僚，还能对常清的事情格外上心。
“大祭酒，”
阮瀚音抱拳一礼，声音低沉：
“那剪纸符扎，已经查明来源，乃是赤璋城刘氏纸扎铺的通货。此物贩卖极广，流水出货，根本无法追查具体流向。案发地周边，兄弟们也都仔细搜检过，凶手很老道，手脚十分干净，没留下任何有价值的线索。”
他顿了顿，抬眼看向常清：“大祭酒心中，可有怀疑之人？”
常清闻言，脑海中数道身影飞快闪过，最终，他还是缓缓摇了摇头。
阮瀚音忍不住压低声音，试探道：“会不会是洛云城那边？”
常清道：“我也怀疑过洛云城，可若真是洛云城动手，刺杀烈度不该如此之低。因此我反而怀疑，这是否有人借机，祸水东引。”
他顿了顿，轻轻吐出一口浊气：“当然，也不能完全排除洛云城，毕竟刺杀云龛命官，此乃宣战行为，只能买凶杀人，刺杀烈度低了些，也就不足为奇了。”
阮瀚音听罢，眉头紧锁，只觉得此案如坠云雾，棘手无比。
常清沉吟片刻道：
“那凶手能够精准把握我的行踪，实施袭击，或许……是我身边有人泄露了消息。此事我不便详查，还要劳烦阮都尉和营中兄弟，暗中盘查一番常某身边之人。”
说着，他取出一封早已备好的信函递了过去：“些许茶水费，烦劳诸位兄弟了。”
阮瀚音连忙摆手推辞，耐不住常清坚持，这才收了下来，拱手道：
“大祭酒放心，兄弟们，定将竭尽全力。”
送走阮瀚音，官署内重归寂静。
常清靠坐在宽大的官帽椅上，长长舒了一口气。
他微阖双眼，看似闭目养神，一道神念却已悄然跨越数据通路，降临至镜冢深处的九重庋卷之中。
此时，在这件空间灵器内，一道无形无质，宛如电光般游弋不定的亡魂之冢，四处游弋，
在其边缘，正静静悬浮着一缕幽幽燃烧的残魂。
魂火微弱，仿佛随时可能熄灭，这缕残魂正是蓬星野！
人死如灯灭，魂魄离体，若无特殊机缘或修行，便会迅速消散于天地之间，谓之，魂归三山，魄还五岳。
蓬星野因为陨落于镜冢之中，这才被常清摄取了残魂，勉强稳住了状态。
但这并非意味着，他能以魂体状态延续下去。
魂魄依存肉身，失去肉身滋养，便如无根之木，无源之水，持续消耗本源，待本源耗尽，便是彻底消亡之时。
蓬星野并非魂修，此刻他的残魂，已然陷入休眠状态，无思无觉。
此时，常清所能做的，也不过是消耗无瑕香火，延缓其消散的时间罢了。
既然无法拯救，一缕恶念浮出心头。
只需驱使亡魂之冢将其吞噬，蓬星野一生记忆，一切隐秘，都将对他彻底敞开。
尤其是参悟了一辈子的剑道！
常清眸光闪烁，许久，摇了摇头，悄然退出九重庋阁卷，然而直接沉入万象幻宇，查找尸解魂道资料。
看看有没有什么养魂法子。
一番数据共享之后，他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。
在万象幻宇中，倒是有养魂法子，但大多剑走偏锋。
说是养魂，实则是炼制伥鬼、厉鬼。
操控伥鬼，吞噬其他残魂，维持残魂不灭。
而炼制伥鬼的过程中，将会不可避免的炼入阴气煞气等物，这些能量对魂魄破坏极大。
可以说，这么一番炼制下来，残魂记忆将会被破坏的七七八八，只剩下本能和记忆碎片。
想要保留记忆，唯有让残魂主动修炼。
说白了，就是尸解转入魂修。
“也就是说，这得唤醒蓬星野。”
常清目露几分担忧。
唤醒残魂倒是不难，数据共享之下，他弹指间，便掌握了“问鬼”“通幽”……等法术。
只需要实践一二，便可上手。
问题是唤醒之法，如同强行拨亮燃烧殆尽的灯芯，虽然能得片刻清明，但也会急剧加速残魂本源的燃烧。
一旦蓬星野无法完成修行，必死无疑。
常清眉头微皱，既是在思考蓬星野的前途，也是在为自己未雨绸缪。
以前觉得贪多嚼不烂。
如今看来，技多不压身。
魂修之道，不求精通，但求入门，以防万一。
‘要不，我先修行，再传授蓬星野？’
‘不过，如此一来，等于又耽误了时间。’
常清思绪徜徉中，下意识想到，要是能将蓬星野数据化就好了。
到时候，本源燃烧将体现为血条，说不定无瑕香火就能补充血条。
再不济，数据化状态下，也能固定状态，时刻保持在巅峰状态。
可他的数据化能力，只能对灵体生效。
或者说，灵力本身就是维持数据化的能量。
在若有所思中，常清遣门童喊来严梦易，派他秘密采购一些生魂回来。
严梦易领命而去。
他办事效率颇高，不出一个时辰，便悄然带回几只封魂瓶，里面拘着十余只生魂。
常清屏退左右，在官署静室内，实验起来。
他先引出一道灵气，注入一只野兽生魂之中，随后心随念动，尝试将其数据化。
待灵光闪过，生魂形态果然悄然转化，一连串数据传递而来。
然而，当他撤去维持的灵气，生魂的数据化便迅速消散，没多久，生魂便恢复了原状，而且看起来更加萎靡。
“看来我猜的没错。”
常清暗自呢喃。
这一幕，印证了他的猜测，数据化需要消耗灵气维持。
他想了想，又取出一枚定基灵物，又将一头生魂封入其中，再次将其数据化。
这一次，数据化成功稳固下来。
常清心中一喜。
结果，没多久，生魂的数据化再次消散起来。
却是定基灵物自身吞吐的灵气，远远跟不上数据化魂魄的消耗。
“看来魂魄虽轻，但维系其存在的消耗却很大，那么想要维持魂魄数据化状态，其寄生之物的灵气供应必须足够充沛。”
他心中一动，又从饕餮锦囊中取出一只血嗣飞枭，有着筑基三境修为，灵气十分充沛。
常清依法炮制，将一头猴魂封入飞枭体内，再次将其数据化。
这一次，魂魄的数据化，倒是长时间维持了下来。
不想，新的问题又出现了。
在数据感知下，他能清晰看到，飞枭魂魄，正在激烈排斥着外来猴魂。
两者赫然在血嗣造物体内，疯狂争夺着躯壳的控制权与灵气资源。
常清见状，随手将飞鸟魂魄掐灭。
这一次，失去竞争对手的猴魂，立刻安分下来，数据化状态趋于稳定。
“有戏！”
常清眼中闪过一丝亮光，随即猛地一拍脑袋，他这绕了一圈，这跟夺舍有什么区别？
想到夺舍的种种副作用，常清连忙观察而去。
果然，猴魂虽然占据了血嗣飞枭的躯壳，却无法真正得到这具躯壳的滋养。
这是魂魄和躯壳不匹配的结果。
不过，暂时用来维持猴魂数据化，倒是绰绰有余。
常清屈指一弹，一缕无瑕香火融入猴魂之中，试试能不能补充本源血条。
可惜，随着无瑕香火的注入，本源血条依旧缓缓消减，只是速度慢了很多。
“唉——”
常清见状，忍不住叹了一口气。
这一番忙碌，等于仅占了一个数据化的好处。
也不知道，蓬星野在魂魄巅峰状态，能不能快速入门魂道？
等等！
倏地，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常清心中滋生。
“不知以蓬星野自身血肉培育出的血嗣造物，能否成为他魂魄最契合的新躯壳？”
念头一出，常清眼睛顿时亮了起来。
他压下激动心情，再次实验起来。
半个时辰后，看着眼前的血嗣造物，常清长长吐了一口气。
他猜对了！
以自身血肉培养的血嗣造物，果然十分契合自身魂魄。
“人死如灯灭，肉身终将归于尘土。若能借此求得一线生机，蓬馆主，想来你也不会怪罪常某唐突。”
他心中略一纠结，随即离开礼部。
此时，长夜已尽，东方既白。
铜驼街万象庭一片热闹，
庭院内外，白幡高挂，灵堂高悬，弟子们身着素缟，穿梭往来，脸上皆带着悲愤与茫然。
灵堂内，棺椁停放，蒲团上跪满了披麻戴孝的亲眷。
他们神情麻木地向着前来吊唁的宾客叩首还礼，一片凄凄惨惨戚戚。
就在这时，万象庭外远处天空骤然传来一声爆响，循声望去，符光乱闪，白昼难掩。
“何方妖人，敢在此地撒野？！”
灵堂内外顿时一片哗然，万象庭弟子勃然大怒，身影如电，跃上屋脊墙头，朝着符光起处追索而去。
就在这刹那的骚动间隙，灵堂内光影微不可查地一晃。
那停放在正中的棺椁，倏然消失，下一瞬，又原样出现，仿佛从消失过。
只是棺内那具剑道大家的遗体，已然不翼而飞。
得手的常清，并未返回城中宅邸，反而径直离开云龛城，至镜冢边缘，随即撑开坤舆伞，沉入大地深处，临时开辟出一间简陋石室。
石室中，他放出蓬星野的尸身。
此时，尸身已然经过清理，随身法器，皆已不在，只有寥寥几件随身凡品陪葬。
体内定基灵物，更是随着宿主的死亡而死亡，周身灵气更是散尽，看起来与寻常老者尸首无异。
“得罪了！”
常清略一拱手，随即开始施法。
为了避免污染血嗣，他未用其他血引，只滴入一滴自身鲜血作为施法媒介，随即手掐法诀，施展血嗣术。
随着他的鲜血融入尸身，蓬星野的躯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萎缩下去。
与此同时，其腹部却高高隆起，那是尸首残留血气的汇聚。
不多时，一个体型仅如婴孩，眉眼却与蓬星野极为相似的小小人形，撕裂干瘪的皮囊，挣扎着钻了出来，周身散发着微弱而纯粹的血气和灵气。
看着这由一代剑道大家遗蜕所化的诡异小人，常清沉默片刻，又取出一堆青太岁，操控血嗣造物，吞服起来。
这血嗣造物太弱小了。
在大量青太岁的滋养下，血嗣造物修为迅速攀升。
筑基一境……筑基二境……筑基三境……
直至筑基四境，常清停下了动作。
要是任由血嗣造物吞噬，怕是能把他吃破产。
至此，万事俱备只欠东风。
他不再犹豫，伸手越过镜冢边缘，取出蓬星野魂魄，便是封印而去。
随后，数据化力量如同潮水般，蔓延而去。 《数据道君》-作者：天补平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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