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常清探寻目光中，蓬星野解释道：
“世间罡气，无论源自灵器抑或修士自身，皆由灵气转化而来，流转之间，自有其节律与脉络。若能窥破其薄弱之处，纵是凡铁，亦可寻隙而入，四两拨千斤！”
常清眼睛一亮，立刻追问道：
“蓬馆主可有此类瞳术？”
“道为本，术为末。”
蓬星野再次摇头：
“所谓瞳术，不过是境界所至，天眼自开。据说佛门五眼，即是凡夫成佛过程中的境界象征。不过，上乘瞳术我没有，倒是有几门修行法眼，增强目力与洞察的小神通，可供大祭酒一观。”
说着，他取出一枚颜色古朴的玉简，递了过去。
常清见状，也不矫情，伸手接过，神识探入，玉简内果然记录着数种颇为奇特的目类修行法门。
涉及如何蕴养双目，如何强化双眸，乃至观察灵气流动的技巧。
蓬星野介绍道：“这些神通说是法眼，实则不过是些取巧之术，于剑道感悟略有助益，但于电光石火的生死厮杀中，能否及时运用并看破虚实，犹未可知。大祭酒莫要沉溺此等小道，耽误了根本。”
常清将玉简收起，一脸感激道：“蓬馆主金玉良言，常某谨记。”
蓬星野见状，愈发可惜。
当初若是舍下老脸，许以重利，收下常清为徒多好？
不过，此人若真是重利能收买之人，或许也不值得深交。
思罢，他心中又好受了一些。
在思绪徜徉中，两人就剑道修行，又是一番促膝长谈，聊到兴起时，便下场练剑。
剑光闪烁间，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，直至半日过去，常清才心有所得，告辞离去。
常清走后，偌大的地下演武场顿时陷入一片死寂。
蓬星野独自盘膝坐在冰冷的地面上，缓缓呼出一口浊气。
这才感受到内里衣衫，早已被汗水浸透，此刻正贴着皮肤，带来阵阵寒意，那寒意仿佛能直透灵魂深处。
观人而照己。
看常清春风得意，照见他愈发孤苦。
他年轻时，也曾这般风光无限，剑试同辈，博得偌大名头。
然而岁月蹉跎至今，往昔一切虚名，尽数归于平寂，只剩下这具日渐衰老的躯壳和一颗求道之心。
他默默取出一支精致的瓷瓶，拔下塞子，凑近鼻端轻轻一吸，一缕精纯无比的无瑕香火袅袅涌入体内，带来片刻的温暖与舒缓，让他脸上的萧索淡了三分，但眉宇间的沟壑却因此显得愈发深重。
他老了。
用尽手段，想方设法，也迟迟无法踏出那关键一步，登阶炼气。
还好老天眷顾，迟暮之年，机缘巧合下得了这无瑕香火。
本以为能借此延寿续道，再上一层楼，谁知这至纯之物却照见了一个更为恐怖的事实——他的神魂，正不可避免地随着躯壳的朽坏而一同走向衰败。
这是生命本源的自然规律，非外物所能轻易逆转。
现在的无瑕香火，最多只能勉强维持他神魂处于当前的巅峰状态，延缓衰败的速度。
但这种下滑的趋势，他能清晰地感觉到，如同指间流沙，无法抓住。
他的时间，不多了。
这些年来，他一直在苦苦寻觅那一线突破的曙光，却在常清这个年轻人身上，看到了可能。
他亲眼见证常清的剑术，在他的淬炼下，一日千里。
现在的他，虽被尊为剑道大师，却少了能够引导他的师傅！
他需要一个目标，一个足以杀死他，又给他悟道机会的师傅。
而那个能够扮演这个角色的人，已经出现。
蓬星野缓缓抬起头，目光穿过地下厚厚石壁，看向洛云城的方向。
……
……
常清回到私宅时，已然暮色低垂。
远远便见门外立着几道人影，为首者，正是罗和轩家主霍尘寰。
常清脚步不停，神色平静地信步走去。
霍尘寰见他归来，脸上立刻堆起热络笑容，快步迎上，拱手道：
“恭喜，恭喜大祭酒！剑败洛云少城主，名动天下，令人钦佩！”
常清面无笑意，干巴巴应了一句：
“过奖，不知霍家主此来，可是有事？”
霍尘寰见常清态度，眼底闪过一丝不悦，面上笑容却更盛几分，主动道：
“眼下天色已晚，霍某已在醉月楼，备下薄酒，不如移步，你我细谈？”
“不了。”
常清直接摇头：
“常某练了一天的剑，心神俱乏，霍家主有何要事，不妨直言便是。”
霍尘寰闻言，心头愈发愠怒，但形势比人强，他也只得按下火气，干笑一声：“好教大祭酒知晓，霍某此来，乃是为了《云龛日报》投放广告之事。”
自《云龛日报》问世，其销量便与日俱增，势头惊人。
原因无他，价格实在低廉，甚至有人戏言，买来当厕纸都划算。
初时，包括霍尘寰在内的许多人皆想不通，如此贱卖，礼部凭何盈利？
直至近日，他才恍然大悟，随即悔得直拍大腿！
只因他名下罗和轩的罗经仪销量近日大跌，而老对头司南轩的罗经仪却销量猛增。
追根溯源，却是司南轩在《云龛日报》上连续刊登广告，再配合一波团购低价之策，几乎要将云龛本地的市场吞食殆尽。
更令他心惊的是，连洛云、青榕两城的销量也出现了下滑。
细查之下，却是已有行商将《云龛日报》运至两城售卖。
霍尘寰火急火燎之下，急忙派人接触礼部日报编辑部，欲投广告，却屡次被告知广告位已满。
三番五次下来，霍尘寰哪里不知常清故意刁难？
心中恨得牙痒痒，却无可奈何，只能舍脸而来。
却见常清闻言，面色不变，淡然道：
“广告投放之事，皆由《云龛日报》编辑部自行负责，按章程办理。常某虽为礼部大祭酒，却从不干涉具体运转。霍家主若有意，直接寻编辑部商议便是。”
霍尘寰脸色微变，强忍着怒气：
“编辑部诸事繁忙，霍某派人问过数次，皆言罗和轩一时难以排上。故而恳请大祭酒能否通融一二？价钱好商量。”
不想，常清却把脸一板，义正词严道：
“霍家主此言差矣，常某身为礼部大祭酒，岂能因私废公？此事恕常某爱莫能助，霍家主还是请回吧！”
说罢，常清转身便要推开院门离去。
“且慢！”
霍尘寰猛地提高声调，叫住常清。
他脸色变幻，一咬牙，心一横，沉声道：“好教大祭酒知晓，霍某今日登门拜访，除了洽谈广告之事，其实……也是为送分红而来。”
“分红？”
常清眉梢微挑：“什么分红？”
“大祭酒贵人多忘事！”
霍尘寰说着，自袖中取出一张符纸，质地特殊，隐有灵光闪烁：“可是忘了腕经仪？当初约定，若有盈余，当与大祭酒分红。如今恰逢一年之期，此乃大祭酒应得之数。”
说着，他双手奉上符钱。
常清目光扫过，符钱之上“武陵通宝”四个篆字下方，赫然写着“武陵钱庄见兑，凭符支取二百万铢”字样。
数额可谓巨大！
常清笑了，两百万铢，真是好大的金额。
他目光重新落在霍尘寰脸上：
“霍家主说笑了。腕经仪之事，阁下早已用千钧重水买断，两不相欠，何来分红一说？”
他语气平和，眸中饱含嘲弄之色。
霍尘寰脸上笑容一僵，那递出的符钱悬在半空中，收也不是，递也不是，周遭空气仿佛随之凝固了几分。
常清看也不看霍尘寰那僵住的脸色，径直推开院门，迈步而入，然后“哐当”一声，关上院门，将几人晾在了外面。
若还是在虹涧镇那会儿，莫说两百万铢，便是两万铢，也得皱眉收下。
但现在……千金难买顺心意。
不然这仙，岂不是白修了？
回到屋内，他先是洗去一身汗渍，换了身干爽衣物，这才静心参悟起蓬星野赠送的法眼修习之法。
修至半夜，略有所得之后，又将心神沉入万象幻宇，在其中细细搜寻起来，看看有无类似神通诡术？
如今万象幻宇，也算包罗万象，还真给他找到了一些。
不过，多为“阴阳眼”、“灵光目”之类辅助之术，用以洞察地气、煞气、阴气等特殊能量流转的法术，于剑道助益不大。
常清也不挑剔，管他三七二十一，全部数据共享，留待日后慢慢印证琢磨。
一夜无话。
翌日，他照例早早去礼部点卯，以身作则，顺道视察一番云龛日报编辑部。
然而就是这一会儿功夫，便有数桩麻烦事找上门来。
先是文教院掌事眼巴巴凑近，呈上一份陈年卷宗请他过目。
常清随手翻开，里面赫然夹着几张大概二三十万铢的纸钞，他面色不变，随手合上卷宗，便丢了回去。
紧接着，神事府麾下的法部、礼部、工部，乃至缄默卫，联名递上名帖，请他赴宴，以贺喜事。
常清摇头，人心果然现实！
按理说，他赴任礼部大祭酒之时，就该举办接风宴。
结果早不办，晚不办，偏偏眼下设宴，这哪是贺喜？这怕是盯上了云龛日报这棵摇钱树。
他略一沉吟，还是应了下来，同在一个府衙做事，总不能将人都得罪光了。
神事府那边的纠葛尚未理清，镇妖司那边又有小吏登门，递上左使信函，委婉要他关照几家商号。
一时间，各种错综复杂的利益纠葛纷至沓来，看得常清一个脑袋两个大。
奈何之前曾受镇妖司庇护之情，又不能全然坐视不理？
只得捏着鼻子，耐着性子，挨个应付。
直到忙到午时，他才寻了个由头，溜之大吉。
他哪也没去，又直奔万象庭。
这几日练剑，竟让他生出一种近乎上瘾的酣畅淋漓之感，几乎每天都有新的感悟。
不想，入了万象庭，却得知蓬星野已然闭关，概不见客。
常清眉头微蹙，只得转身离去。
第二日中午，他再次如期而至，得到的依旧是闭关的回复。
这让常清心下不免纳闷。
若非深知蓬星野为人，几乎都要以为他是在故意躲着他。
第三日中午，他再次翩然而至。
这次，蓬星野倒是出关了，却是大清早便出门访客去了，只是吩咐门生，给他留下一封信函。
常清眉头暗皱，拆开信函，一眼扫过，只有寥寥数语：
“今当暂别，不日即归，若朔风起而青鸟绝，便是萍踪散尽，坠于劫波。万象庭中诸事，烦请大祭酒垂怜，照拂一二，鹤影残局，皆托于君。”
常清脸色微变，有心追问蓬星野去处？奈何门生一问三不知。
只能无奈作罢，收起信函，转身离去。
回去路上，常清脑海中尽是那封书信的内容。
“坠于劫波”四字如针刺心头，令人心神难安。
他略一思忖，一咬牙，转身改道，径直往天庵镇方向行去。
打算找邹朝宗问问。
邹朝宗乃蓬星野关门弟子，亦是最得意的门生之一。
他不信，蓬星野临走时，能没半点交代？
行至天庵镇，在饲灵轩见到邹朝宗时，他正在查看太岁农场，听闻常清来意，一脸茫然摇头。
“师傅他……这是出了什么事？”邹朝宗忍不住问道。
常清摆手，故作轻松道：
“没事，只是近几日一直寻你师傅练剑，他突然没了踪影，有些不习惯罢了。这老家伙，该不会是故意躲着我吧？”
邹朝宗听得“老家伙”三个字，眉头下意识一挑，不知该如何应答。
一无所获的常清，想了想，来都来了，顺手收走饲灵轩收集的血肉，滋养饕餮锦囊，这才告辞离去。
回去路上，天色渐沉。
常清勉强赶上最后一艘飞往云龛城的飞舟。
飞舟离开渡口，漂浮在雾海之上，四野茫茫，空旷寂寥，看得常清怔怔出神。
倏地，他心头猛然一惊，警兆骤生！
他想也不想，玄羽衣瞬间激发，一层凝实的青色罡气如琉璃珠般，猛地将整艘飞舟笼罩其中。
“轰！”
一道璀璨夺目的剑光，自下方浓稠如墨的雾海深处，冲天而起，带着斩断一切的凌厉，狠狠地撞上飞舟底部！
这一击，明显有备而来。
足以抵抗炼气高手一击的玄羽衣罡气，轰然破碎。 《数据道君》-作者：天补平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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