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心情颇好,甚至难得地哼起了小调。
经过大祭酒常清这一番折腾,他才愈发觉得,以前在文教院那无所事事,清闲自在的日子,是何等的幸福!
想想镇妖司,那确实是炙手可热,权柄重,油水足,据说一个都尉一个月的进项,就能抵他一年油水。
可那又如何?
一轮雾潮涌来,一轮邪神袭击,死了多少骄兵悍将?据说,很多人连尸首都找不全乎。
他赵元奎天赋本就平平,早就不奢望那虚无缥缈的大道长生,能在这云龛城,守着文教院这一亩三分地,安安稳稳过自己的小日子,比什么都强。
至于得罪了大祭酒的后果?
这里可是城主府脚下,还容他撒野放肆?
想到这里,他心里愈发放松。
踏入礼部大门,他发现部里似乎比往日更加忙碌,书吏们抱着卷宗步履匆匆,各院各房一派热火朝天景色。
赵元奎看在眼里,乐在心里,愈发觉得自己昨日在神事府那步棋走对了。
活儿都推给了那些镇妖司出来的愣头青,自己落得清闲,妙啊!
他优哉游哉地走向文教院公廨区域,准备点个卯就去后堂喝茶。
然而越靠近文教院,他越觉得不对劲。
只见文教院院门内外,人影憧憧,不少低阶官吏抱着厚厚的档案卷宗进进出出,脸上非但没有往日被加派活计的苦闷,反而带着几分……兴奋?
赵元奎心头泛起一丝狐疑,快走几步,拦住一个抱着卷宗的小吏:
“站住!这急匆匆的,干什么呢?”
那小吏见是掌院,连忙停下脚步,脸上带着抑制不住的喜色:
“回掌院大人,是大祭酒吩咐的新差事,让咱们整理各地收集而来的民俗故事和笑话趣闻,说是要刊载在《云龛日报》上!”
“《云龛日报》?”
赵元奎眉头一皱:“这是何物?”
“据说类似邸报,每日刊印,向外兜售。”
小吏解释道,脸上掩不住的激动:“掌院您还不知道吧?听说这《云龛日报》要是卖得好,咱们参与编撰的人,都能有分红拿哩!”
分红?
赵元奎心里“咯噔”一声。
他再蠢,此刻也意识到情况不对了。
就在这时,几名有着民秩府、城防司背景的官吏,不知从哪里冒出,围了过来。
一个个愁眉苦脸道:
“赵大人,您可来了!”
“大人,监正大人不让咱们插手云龛日报,说是您向府主大人的请辞,可当真?”
“大人,大祭酒善商道,这云龛日报,说不定,又是一个聚宝盆,都是一个院的,却把我们排斥出去,这、这不是欺负人嘛!”
众人七嘴八舌地诉苦,听得赵元奎脸色一点点变白。
他强作镇定,安抚了属官几句,便急匆匆离开文教院,直奔典籍院而去。
待找到相熟的典籍院监正一问,果然,这里情况和文教院大同小异!
严梦易借着整理各地舆情的由头,筛出了一批肯干事,能干事的小吏,直接在大祭酒的支持下,在典籍院内部成立了一个《云龛日报》编辑部。
而他们有着民秩府背景的人,几乎全部被排除在外,依旧守着那些陈旧档案。
“坏了!”
赵元奎与典籍院监正对视一眼,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懊悔与惊慌。
两人再也顾不得许多,马不停蹄的离开了礼部,直奔民秩府,找到了曾经的老上司二品大吏韩涛。
“韩大人,坏事了。”
入了客堂,赵元奎气喘吁吁,也顾不上礼节,急忙将《云龛日报》和编辑部的事情说了一遍。
“那常清这是明修栈道,暗度陈仓!把我们都给骗了,这分明是要另起炉灶啊!”
说完,他却发现韩涛,不慌不忙,依旧慢条斯理的呷着茶,脸上甚至带着一丝讥讽。
“慌什么?”
韩涛放下茶盏,风轻云淡道:“什么《云龛日报》,不过是换个名头乞讨罢了。”
“乞、乞讨?”
赵元奎和典籍院监正愣住了。
韩涛不紧不慢道:“神事府主昨夜拜访过咱们府主大人,希望咱们民秩府能订购一批那劳什子报纸。咱们府主看在同僚份上,勉强答应了。”
“啊?民秩府也订阅了?那这事……岂不是真要成了?”
赵元奎心又提了起来。
“成个屁!”
韩涛嗤笑一声:“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,不过是订阅一个月罢了,权当给神事府主一个面子。”
“本官早已打听清楚了,那报纸每月定价不过五十铢,每份四张大纸,光是纸张成本就得三四十铢。再加上每日排版印刷,人工派发的费用,根本就是赔本赚吆喝,搞不好还得往里面贴钱!常清小儿,不过是瞎折腾,垂死挣扎而已。你们啊,把心放回肚子里,莫要慌张。”
“原来如此,多谢韩大人点拨,是我等沉不住气了。”
赵元奎二人听完,悬着的心,总算放了下来。
与此同时,常清欲发行《云龛日报》的消息,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,在云龛城高墙内荡开圈圈涟漪。
城主府,书房内。
云龛城主放下手中刚刚送来的神事府呈报,惫懒的往后倚靠,慢悠悠道:
“本座每日批阅邸报,只觉千篇一律,枯燥乏味,却从未想过,这玩意儿稍加改动,竟也能拿来兜售?”
“常清这小子,果然满脑子都是商贾之道,走到哪里,便想将生意做到哪里。之前是虹涧镇,天庵镇,如今到了神事府,也不安生。”
侍立一旁的老管家微微躬身,低声道:“大人,此例一开,恐引非议。这民间邸报,虽言风月,亦涉舆情。您看,是否需稍加约束,或直接叫停?”
云龛城主摆了摆手,不以为意:
“不必了,戚阳那老家伙昨夜便来禀报过了,说是整理舆情,教化风俗,顺便试试能否为府库添些进项。既然都是些风花雪月,市井笑谈,倒也无妨,真出了问题,随时可以叫停,不急于一时,省得戚阳那老家伙埋怨。”
说到这,云龛城主话锋一转:
“再说了,这《云龛日报》定价五十铢,刨去纸张、雕版、人工,所余寥寥。若要盈利,除非半城之人皆愿订阅。这不过痴人说梦罢了,由他们折腾去吧,且看他能扑腾出几朵浪花。”
老管家颔首,若有所思。
……
又是一个清晨。
神事府礼部大院,今日显得格外安静。
院内,密密麻麻站满了半大小子,个个身后都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大包裹。
礼部官吏们簇拥在四周,神色各异地看着这群朝气蓬勃的少年。
站在少年们前面的,是任晨之。
他曾因给常清送盘坯而被贵人记住,后来又参加了虹涧钓场的开业宣传,那场少年们扛着幌子游街的举动,至今还被人模仿。
他也因此得以进入虹涧钓场,谋了份差事。
没想到,又被贵人召来,领着一群半大小子。只是,相较于上一次的激动,此刻的他,已然多了几分沉稳。
“吱呀”一声,院门大开。
众人循声望去,只见大祭酒常清缓步走了出来。
原本还还有写悉索之声的院子,瞬间鸦雀无声。少年们激动地看着这位他们生平所见最大的官儿,脸蛋涨红。
常清目光扫过众人,朗声道:“该说的,我想任晨之都已经跟你们说清楚了,其他的,我就不再赘述。你们只需要记住一点,每兜售一份报纸,便可分得一铢钱;若能兜售出一份月订,则分二十铢。多劳多得!今日是《云龛日报》首日发行,就拜托诸位了!”
说着,常清竟是拱手,对着满院少年郑重一揖。
这番举动,惊得少年们手足无措,有的慌忙学着回礼,有的则涨红了脸呆立原地。
常清直起身,笑了笑,扬手道:
“好了,天色已明,诸位出发吧!”
“是!”少年们齐声应和,纷纷背起沉重的包裹,乌泱泱地离开礼部大门,引得神事府无数官吏驻足侧目,议论纷纷。
有人满心期待,有人一脸不屑。
文教院掌事赵元奎,低声道:“韩大人说的没错,这云龛日报,果然没什么利润,连个正经人都雇佣不起,只能用这些泥腿子,简直掉份。”
典籍院监正紧张道:“慎言慎言!”
与此同时,少年们的身影,很快融入了云龛城大街小巷。
“卖报!卖报!新鲜的《云龛日报》,两铢一份。”
清脆的吆喝声,在城市各处响起。低廉的价格,迅速吸引行人的注意。
一位正准备去私塾的少年,被这新奇的声音吸引,他好奇喊住一个跑得满头是汗的小子:
“喂,那小子,来一份瞧瞧!”
他接过还带着墨香的报纸,一眼就被头版醒目的标题吸引——玄穹之主袭击事件始末,云龛城主力挽狂澜。
少年迅速浏览,心中一阵激动,上面记录的事情,令他亢奋不已。瞧着价格不贵,索性买了一份,便是往私塾赶去,迫不及待的想向同窗炫耀一番。
……
少年激动不已,然而随手买下一份报纸的商贾,在一眼扫过头版,却嗤笑一声:
“尽是些官面文章。”
然而,当他信手翻到第二版,看到上面密密麻麻罗列着的各类材料昨日行情价格时,脸色骤然一变。
作为生意人,他一眼就看出,其中几件他最为熟悉的材料价格,极为真实!
他急忙喊住正要离开的卖报少年:“小子,等等!这报纸,起订一个月多少钱来着?”
……
有的商人欣喜于云龛日报的信息整理;
有人睹之,却脸色大变。
界身巷,太岁阁,老掌柜看着小厮买来的报刊,满脸稀奇,笑道:“这玩意儿,倒是解闷。”
他正看的乐呵,在翻过报纸第三页时,脸色顿时大变。
却见报纸之央,赫然印着一行大字——饲灵轩特供太岁珠,品相上乘,价格公允,童叟无欺。
大字之下,乃是饲灵轩的介绍,以及位置。
“坏了!”
太岁阁老掌柜脸色大变,直到看到最下面一行小字“本报广告位招租,详情面议”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,眸光闪烁起来。
……
一时间,这新鲜出炉的《云龛日报》,如同水入油锅,在云龛城的大街小巷炸开了锅。
茶摊边,酒馆里,不时有人花上两铢钱,买下一份报纸,摊开来,就着早点茶水,看得津津有味,议论声、惊叹声、争论声不时响起。
那抨击共修会,传播淫秽幻景之语,不知引得多少血气方刚的汉子,义愤填膺起来。
寻思着,晚上定得去批判批判。
……
就在卖报少年们穿梭于街巷之时,礼部大院内的气氛却逐渐紧张起来。
不少官吏,尤其是典籍院和文教院那些未被选入编辑部,依旧守着旧档案的人,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,时不时望向门外,似乎在等待着什么消息。
典籍院那边,本该整理明日刊印内容的官吏们,气氛更是压抑。
巳时还未过,突然一名小吏气喘吁吁地冲进典籍院公廨,大声道:“还有报纸吗?东市那边有几个小子已经卖完了,回来问能不能再领些去卖!”
院内官吏闻言皆是大惊。
这还没到中午呢!
不等他们反应过来,又有小吏接二连三冲进来询问能否加印报纸。
半个时辰后,那些散出去的半大小子,竟已回来了大半。
他们一个个揣着满兜的现金,脸上全是奔跑后的汗水,却兴奋得满脸通红。
不过一上午的功夫,他们中手脚麻利的,竟已赚了两三百铢!这笔收入,远远超出了他们最初的想象。
一时间,典籍院的《云龛日报》编辑部顿时忙得人仰马翻。
掌院严梦易那是又惊又喜,一头扎入常清值房中。
“大人,大喜,大喜啊!”人未至,严梦易的声音,已然嚷嚷起来:“首批五千份报刊,几乎都要卖光了,各处都在要报,那些小子们卖得太快了!大人您看是否加印?”
常清坐在案后,笑了笑,对于这个结果并不意外:
“再加印一千份吧,不要多!我们不过是首日,占了新鲜低价的光罢了,莫要自满。记住了,办报是长期之事,非一日之功。与其现在庆祝,还不如赶紧准备明天内容,将客户吸引住,才是正事。”
他顿了顿,又道:“对了,回去告诉大家,今日卖报所得利润,统统作为分红,即刻核算,分发下去。”
严梦易闻言大喜过望:“卑职代同僚们,谢过大人!”
他深深一揖,快步退了出去。
没多久,典籍院、乃至文教院方向,传来阵阵欢呼之声。
隐隐还能听到“大祭酒万岁”的声音。
常清笑了笑,轻轻松了一口气,有《云龛日报》在手,即便云龛城主真的不怀好意,一时半会也奈他不得。
他不再理会,外面的喧嚣,转身去了里间,闭眼冥想起来。
《云龛日报》不过顺手为之,为自己镀层金身自保罢了,他的主要精力,还在修行之上。
殊不知,在他默默修行之时,礼部里有人懊恼不已;
礼部外,更是有人肠子都要悔青了。 《数据道君》-作者:天补平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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