礼部大院里,乌泱泱站满了官吏,一个个身着或新或旧的官袍,按品阶高低排列,垂手肃立。
这还仅是留在部内当值的官吏,若再算上外派的提学官、讲师、助教,礼部人员规模只会更加惊人。
常清目光扫过,粗略估算,眼前也有两三百之众。
一个早已边缘化的清水衙门,竟然养着如此之多的闲散官吏,着实令人心惊!
难怪城主府有意撤编!
与此同时,院中官吏也在悄悄打量着这位新任大祭酒。
只见他身着玄色祭酒官袍,身形挺拔,唇净无须,看着比自家子侄也大不了几岁的模样,众人脸上虽恭敬,心中却是五味杂陈。
早就听闻此子,乃云龛城新贵,年少得意,天资惊人。
如今亲眼得见,方知何为后生可畏。
常清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,朗声道:
“昨日本官亲至部内巡视,所见所闻,令人失望!”
一句话,让原本还有些细微嘈杂的院落,瞬间一片死寂,落针可闻。
“当值酣睡,童子替班,玩忽职守,目之所见,触目惊心!”
他语气渐重:“本官不管尔等是何缘由,须知,食君禄,担君忧。在其位,谋其政,此为天经地义!”
“如此玩忽职守,可对得起城主府的俸禄恩养?”
一声质询,令院内一片沉默。
众官吏低头,默不作声,若能听到心声,怕是早已骂开了花。
常清目光冷冷扫过:
“昨日玩忽职守者,罚俸三月,以儆效尤。钦天监监正严梦易,督下不严,难辞其咎,即日起,贬入典籍院,任掌院学士。”
此言一出,院中顿时响起一片骚乱喧哗声。
礼部监下设典仪、祠祭、文教、典籍四院。
其中,典籍院与祠祭院,乃是出了名的清水衙门,无权无势,等同养老之所。
这贬黜,不可谓不重。
众人目光齐刷刷投向站在最前方的严梦易,却见他面色平静,躬身领命:
“卑职领罚,谢大人开恩。”
众人见他如此反应,不少人心中嘀咕:
这怕是做给外人看的苦肉计,待风头过去,怕不是就要官复原职?
既为主官,自然要做到奖罚公正。
除了惩戒,常清也有奖赏。
礼部虽然烂到了根子里,但还是能挑出些表率。
譬如,昨日值守观天浑仪阵的六名童子,虽未能阻止监正失职,却能恪守岗位,被当场擢升一级,录入吏籍,得了正经编制。
六名童子喜出望外,慌忙出列叩谢,引得后方众多尚未入流的学徒、书吏眼中一片火热,暗暗发誓近期定要好好表现,说不定便能鱼跃龙门。
毕竟礼部再如何被边缘化,在底层平民眼中,依旧是高不可攀的官家身份,即便无所事事,那份稳定与清闲,也足以令人向往。
这天,常清这位新任大祭酒,便在这人心浮动的奖罚之中,正式走马上任。
都说,新官上任三把火。
常清这第一把火,烧向了不长眼、运气不佳的懈怠之人。
第二把火,随即烧向各部门积弊。
常清雷厉风行,开始了大刀阔斧的整顿。
上至清查冗余人员名册,厘清职责;
下至整理堆积如山的陈年卷宗,甚至连礼部各衙署的屋舍洒扫,都纳入考核。
更令一众懒散惯了的官吏叫苦不迭的是,他还祭出了镇妖司那般严苛的点卯制度,每日需按时画押,不得无故缺席。
一时间,清闲已久的礼部官员,那是怨声载道。
可慑于常清威名,又不敢明着对抗,只得在私下抱怨声中,不情不愿地重新拾起早已生疏的公务。
偌大礼部,竟成了神事府中最忙碌的部门。
这一幕,看得神事府其他两部一卫官吏幸灾乐祸不已。
礼部大小官吏在叫苦不迭中,也只能安慰自己:
摊上这等少壮派上任,自然急于做出政绩。奈何,礼部权柄就那点,再怎么折腾,也是徒劳。等过些时日,他自己觉得无趣,自然也就消停了。
就在礼部上下被折腾得人仰马翻之际,常清却悠哉悠哉回了一趟天庵镇。
在他的举荐下,石小玉已从佐贰官晋升为天庵镇丞。
虽非正印主官,但在他的影响下,实际权柄与镇令相差无几。
据石小玉说,现任天庵镇令姓李,乃民秩府所派,看起来似是镀金,为人圆滑,谨守规矩,看起来并无野心。
常清让石小玉谨慎应对,莫要大意,他能帮的,也只有这些。
说起来,他此番重回故地,并非为了石小玉,而是为了饲灵轩。
如今饲灵轩日常事务,基本交由万象庭邹朝宗打理,也算是物归原主。
在常清与万象庭的支持下,面对这全新行当,邹朝宗做得风生水起。
目前,饲灵轩已招纳了五十余名容纳血源母虫的饲灵师,几乎将天庵镇边缘地带,彻底变为牧场,每日放牧灵毒鼠所产生的血气灵气,足以培育出二十颗青太岁,价值约两万铢。
平均算下来,饲灵轩月入可达六十万铢,去掉运营成本,净利润能有四十万铢。
再算上前期投入血源母虫成本约三百万铢,加上其他开销,总投入约五百万铢。
照此计算,一年左右便可回本,之后便是纯利。
依照契约,饲灵师需服役至少五年,前景看起来一片大好。
然而,邹朝宗却面带忧色:
“常清哥,情况不容乐观。据我所知,云龛城内,已经有人开始效仿我们饲灵轩,我们的规模,恐怕很难突破天庵镇的限制。”
“另外,市场上已有人将血源母虫的品质定位调整为中品,若这一行当持续看好,被定为上品定基灵物也不是不可能。珍宝阁的吕掌柜说,幸亏他抢先签下一批契约,但也只能保证一年内的采购价格,按照下品定基灵物计算,一年后,血源母虫的采购价多半大涨,成本必然持续走高。”
说到这,邹朝宗一脸无奈。
这世道,但凡赚钱的营生,若无强权庇护,转眼便会被瓜分殆尽。
即便有权力庇护,往往也只能偏安一隅。
常清闻言,却颇为淡然:“无妨,世间岂有千年不腐之基业?顺势而为,尽力即可,不要想太多。”
邹朝宗闻言笑道:“常清哥此言,倒是与我一位前辈见解,颇为相似。”
他所指的前辈,正是子安师兄。
不过,子安师兄看得更为透彻,曾直言道:
“你眼下这番际遇,最重要的并非饲灵轩能赚多少钱,而是如何利用这第一桶金,快速提升自身修为。财富只是工具,道行才是根本。”
邹朝宗深以为然。
在他眼中,常清便是最好的例子。
当初,两人第一次相见时,明明境界相仿,转眼间,常清已将他远远甩开,近乎遥不可及。
若问两人差别,除了天赋之外,他认为,常清的虹涧钓场功不可没。
常清看着邹朝宗感慨的模样,心中暗笑:能不像吗?你那子安师兄,可不就是我。
事实上,前段时间,邹朝宗私下没少向他这位子安师兄请教。
他也因此给了不少建议。
当然,也仅限于建议,面对这个全新行业,他并不比邹朝宗好多少。
一番巡视后,常清将饲灵轩这半月来积攒的各类血肉,包括淘汰的残废血嗣鼠、血嗣猪,乃至淘汰的灵毒鼠等,尽数收入饕餮锦囊。
这批血肉,总算将锦囊的耐久度从岌岌可危的边缘,拉回到11%。
回到礼部,仅一日不在,偌大礼部便隐隐透露出几分故态复发的惫懒气息。
常清看在眼里,懒得训斥,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,权当没看见。
转身去了典籍院。
只见偌大院落内,一派忙碌景象。
上至典籍整理归档,下至雕版印刷、誊抄校对,各项荒废许久的技艺,在严梦易的督促下逐渐重新拾起。
严梦易见常清到来,立刻点头哈腰地迎上,陪同视察各处。
院内官吏瞧见这一幕,当面堆笑,背后跳脚腹诽:“这癞皮狗,被大祭酒收拾了,没处泄火,只管来折腾我等,我呸!”
常清一圈巡视下来,对于典籍院的整顿,暗暗点头。
待到典籍院各项技艺恢复得七七八八,他心中酝酿已久的计划,便可着手推行了。
届时,倒要让这云龛城瞧瞧,何为无冕之王。
……
日子在不温不火中,缓缓流逝。
常清在神事府外,租了一座小院,谢绝严梦易的家仆安排,开始了两点一线的生活。
白天准时点卯当值,房门一关,便是自顾自修炼,或者登上共修会,勾栏听曲。
晚上,偶尔去渡口,钓几只灵毒鼠;
再或者寻镇妖司旧友,喝上几杯,瞧着像是失意人。
可惜,修至筑基七境的他,曾经的旧友,也逐渐恭谨起来,喝了两回酒,他就不再去了。
注意力转回到修行上。
在他刻意推动下,万象幻宇中的符箓道幻景,最是火爆,授课之人渐多。
蓬星野的武道幻景,播放量也不错。
评论区嘲讽之声,时而有之,蓬星野更了几个高阶剑道幻景之后,也就懒得理会。
转而从武道基础更起,在万象幻宇也逐渐聚起一群拥趸,闯下几分薄名。
这让常清颇为遗憾!
他对基础武道,可不感兴趣。
可惜,做的太过分,他也不好意思,索性作罢。
这段时间,他几次尝试登阶筑基八境,可惜,一无所获。
索性将神道修为,也提升至神火七境,又将神魂淬炼一番,将能够提升的维度,尽数拉至大圆满,偏偏就是登不上筑基八境。
让他颇为郁闷。
寻思着,自己是不是登阶太快,以至于根基不稳?
话虽如此,那何为根基?
躯壳?
神魂?
大道?
常清因此拜访了一番蓬星野,得到的答复却是:
——日日躬行,如拾级而忘阶;心无旁骛,自能云深不知处。
常清闻之若有所思。
只是那依旧驻足在青榕邑的北斗仙尊,让他如何心无旁骛?
一番思忖中,索性先修神道。
他还就不信了,将神道修为提升至神火九境,对玄门正统没有助益?
可惜,他将神道修为,提升至神火七境之后,余下香火便不够用了。
神道修为,每一层境界的提升,都需要海量香火;
提升之后,更需要香火维持境界不衰。
若是与人斗法,更得消耗香火。
常清预估,按照眼下共修会香火,至少得积攒两三个月,才能登阶神火八境。
这速度已经很快了。
他还是觉得慢了一些。
眼下,有了千眸傀这个远程服务器,他倒是不再担心用户扩张问题,但用户扩张速度,却始终有些不尽人意。
除了下坪城、云龛城外,其他地方扩张速度很慢。
譬如,一衣带水的洛云城、青榕邑,登陆之人,不足三千人,长期在线,不足三百人。
他私下调查一番,这两城对共修会的打击十分严厉,各种恐吓之言,频频放出。
什么参与共修会,神魂会被逐渐被抽干,即便不死,也伤及修行根基……云云,莫说洛云、青榕两城,便是云龛城都受到了影响。
事实上,云龛城也在加大打击力度。
看得常清,大为恼火。
一叶而知秋,云龛如此,其他地方,估计也大差不差。
毕竟这世道能够自由流动的人口,仅止于少数中高阶修士和商人,这些人即便知道共修会好处,也犯不着得罪统治阶层,主动传播。
“看来,要么学北斗仙尊,强力传播。要么,打铁还需自身硬,推出新版块。”
常清心中暗忖,若有所思。
在常清默默积蓄力量之时,不知从什么时候起,礼部也逐渐发生微妙变化。
起初,没人留意官署内的变化,这不过是一纸告假、三两日的空缺、一位监正称病不出的寻常事儿,直到点卯花名册逐渐笔墨寥落,才有人惊觉,熟悉的礼部又回来了。
常清的视若无睹,也仿佛印证了外界的猜测。
这位少壮派,也倦了,累了。
……
城主府,书房。
云龛城主俯首案间,倏然想起什么,问道:“那常清,最近调查的如何?”
老管家道:“暂时未查出问题,人生轨迹,了如指掌。可惜,被养父耽搁了,若是早些入道,怕是比现在还要惊才绝艳。”
“惊才绝艳?”
云龛城主笑了:“呵呵,筑基筑基,筑了基,才有资格参悟大道,筑基上三境,不过大道伊始。说这话,早了。”
老管家颔首应道:“大人说的是,那常清放在寒门子弟之中,堪称惊艳。只是放在真正的天骄面前,还是有些不够看。”
云龛城主又道:“最近,他在礼部做的如何?”
“新官上任三把火,风风火火了一阵子,眼下,已经偃旗息鼓,看样子是……”老管家顿了顿,斟酌道:“……认命了。”
“是吗?”云龛城主皮笑肉不笑道:“那看来还得打磨打磨,让他明白,他的一切,都是本座给的,没了本座……他什么也不是。”
老管家低头,默不作声。 《数据道君》-作者:天补平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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